人群中的高老师是赫然醒目的。她身材颀长,体态端庄,衣衫素朴,皮肤白皙。我上前与她热切地打招呼。显然,高老师对我还是颇有印象的。她笑眯眯地看着我,夸赞我长大了,长高了。
那是离别高老师之后,我与她的第一次不期而遇。
高老师是我的幼儿园老师。是我人生路上第一位可亲可爱的老师。我记得她,正如她记得我。欣喜在前,追忆在后。
六岁那年刚入园,高老师把我安排在前排,我偷偷地左看看右看看,没一个熟面孔,跟我差不了多少,都清一色的小小的个子,约摸二十几号人,都规规矩矩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,等待着老师的检阅。我不知道从此时此刻开始,我人生的小班、中班、大班都将在这间教室里度过。那是漫长的入学前奏,更是童心烂漫的天堂。
那间教室,挺宽敞的,青砖黑瓦,平顶屋。前面,靠近门边,放着一架风琴,那是一架老式脚踏风琴,原木色的,声音挺好听。我热切盼望着,什么时候高老师能给我们演奏,教我们唱歌。这么思忖着,我突然觉得上幼儿园还是有盼头的。
所以,在风琴前弹唱的高老师,也是我记忆中不可磨灭的风景。
我学会的第一首歌《血染的风采》就是高老师教的。她让我们唱歌时身体站直,两脚并拢,抬头挺胸,其姿势和“稍息”差不多。我们很高兴采纳了,在高老师的指挥下笑嘻嘻地围绕着那架老旧的脚踏风琴,有序排成两排,乍一看,气度不凡。想起来,那架势多么充满正气啊!高老师让我们大声唱,跟着她一句一句唱。那感天动地的歌曲,硬是被我们唱得荡气回肠。于是乎,“如果是这样,你不要悲伤,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”,深深烙进了我的心间。
紧挨教室边,还有一间矮小的平房,那是我们吃东西的地方,也是我记忆深处的清泉。一年冬天,外面大雪纷飞,我们在高老师的带领下,齐整整走进小屋,围坐桌旁。我们都很听话地坐在小椅子上,静静等待着冬日的美食。高老师早已生起了炭火,架起了炉子,炉火上的大铁锅正散发着浓郁的香气,直抵鼻心。我从未品尝过如此美妙的糯米红枣粥。那莹白闪亮的糯米软化了,稠稠地包裹着几颗鲜红的大枣子,像玉锦上镶嵌着红宝石。那粥,香;那枣,甜。我的碗里有两颗枣,那是我平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佳肴。原来,高老师除了给我们念儿歌讲故事之外,还深藏着一手好厨艺。
欢天喜地放学后,我拉着母亲要她给我做粥。她抬头疑惑地瞅着我,奇怪地问我,从哪里看来的?我说了实话,母亲不语。后来我才知晓,那是高老师从自家拿来的粮食,给我们这些娃儿开的小灶。那碗糯米红枣粥,温暖了父母的心,更照耀了我整个幼儿园的生活。在那个不富裕的年代,作为一名生产队幼儿园的代课教师,她的无私,让我很早就感受到,一个人民教师的光辉。
在幼儿园的日子大多是有趣的,不经意间,我从小小孩,一点一点逐渐变成了“大姐大”,玩心不减,小帮派头儿范却开始显山露水。
记得有一次,我给班上的一个女生取了一个绰号。那女生,头发自然卷曲,每天高高的梳个小辫子,俨然一个女王似的。看不怪此等状的我,给她起了一个“卷毛狮子”的不雅绰号。结果,传播的速度不可小觑,一时间全班炸响,同学们想唯我是问。我在狭长的稻田埂上撒开长腿,狠命奔跑,耳边的风呼呼地叫嚣着,他们追不上我,就拦路堵截。最终,他们也没有追上我。因为,有高老师的援助之手。
我头低着,快贴到前胸了。大气不敢出,就别说自我辩解了。高老师也没有多说什么,她只是在课上郑重宣布,不许我们下课后追逐打闹,在田间疯跑,严令我们只能在教室外的广场上活动。高老师的处事之道,让我自我检省,也保护了我与同学们的友情。她没有把这件事情具实告之我的父亲,因此,我逃脱了一场苦肉劫。
如今,机缘巧合碰面高老师,童年的往事宛如昨日,历历重现。遗憾的是,高老师的头发早已雪白,莹莹一如那年冬日的素雪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