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张曙波
“房子的朝向好奇怪啊!”妻望着窗外斜入的阳光,又一次感慨。江底张多合院,门庭朝向各不统一,偏东朝向小浃江亦属寻常,风送晨曦入窗来,也是佳事。只是,大雪过后,日间的阳光在狭长的小村巷落与院群之间逡巡,变成了稀缺的好物,收集阳光的最佳场所,转移到了大墙门外的长条石凳,这里也是“亘古”以来村人聚会发布消息兼冬日晒太阳的“公共客厅”,“客厅”聊的天会隔着竹帘飘到我家窗前,有时也一头拱入我楼屋的梦里。
庭院的顶棚已经拆除,但日光逗留我家庭院的时间并不长,在冬日,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。好在乡间的阳光是无私共享的,只需要两个丫杈一条晾竿,就能轻松晒得一身一床温暖。唯有爱好阳光的花草,在冬日的庭院显得有些落寞。
日光离开大墙门了,聊天的人们也移步到埠头前开阔的院墙下。前方的稻田已经收割,路边新辟的菜畦长出青菜、芹菜和葱蒜,不忘在边角开出几簇红紫色的长春花。日光的照射没什么遮拦,慵懒而安静,直到它逐渐失去热情,在老鹰山的一再邀请下滚落山头,坠入夜的温存里。
在乡间,落日就意味着晚饭,掌灯与歇息的时间并不相隔很远。
“放几个石墩子,好让这些花草抬头见见日头,你看怎么样?”说话的妻正蹲在木制的花架前,伺弄着她的花花草草。一旁石槽上的金钱草,从屋蓬下的萎靡不振到如今浑身散发着油光,就在迎着日光的半月之间。父亲巧手做了个底盘扎实的花架,与叔叔一起将大几十斤的石槽搬至矮墙,这下,金钱草长得更密更润了,嫩色的叶片上仿佛都能泛出笑意来。
寻找石墩子,成了家人们最新的关切。老屋的长条石和父亲早年保存的几个圆柱础早已安坐上了荷缸、吊兰、三角梅和蓝雪花。现在要往哪里去找石墩子呢?
隔壁合兴村的乡村改造正进行得如火如荼,露营地、舟陌茶咖和江畔树屋都建了起来,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,我们对庭院改造不免也多了一份自觉和热情。散步路过邻村,多了张望与打听,若是附近哪个村落拆迁,巴不得立马赶去寻几件宝贝。很快,好消息陆续传来。先是表哥说,家里有个石鼓,青石材质的老件,一人都抱不动,肯定是个好东西。过去一瞧,果然如意,浑圆的工艺,敦厚硬实,用水一洗,青石的历史感立马显现。《淮南子》有语:“山云蒸,柱础润。”好的石墩子很快在雨水的滋养里苏醒,毫无笨重死气,花草置于这样的石墩子上也多了几分灵气。
父亲陪着我们去斗底陈、大徐和江桥头,相中了几个石墩子。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,掰扯起来相熟相亲,看在父亲的老面子上,或送或卖,庭院里一下子多了好几个。妻喜滋滋地搬弄她大小的花盆,简直比花草还高兴。
到了夜里,父亲忽然来电,说他下午在十五里外的堰山遇上拆迁人家,石墩子的主人趁夜从霞浦赶来卖与我们,已经叫了车专程送来。出门一瞧,竟是满满一车,个头大小匀称完好不一,做个花架好歹不亏,花的是小钱,哄开心了众花与养花人便值,这些带着各自故事的石墩子就在庭院里安了家。
父亲翻出了老屋的木柱,说想做几个高花架,庭院里是否会在不久后长出一片阳光森林,我拭目以待。
在乡间,我们常常迎来这样的温暖日光。有时太阳初升在合兴的江畔,有时日光化作埠头的乌桕红和栾树黄,偶尔它也会装作不经意地张望,轻抚我茶桌上的佛手、书籍和红美人……也点亮我乡间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