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支特大号派克金笔,一套土布白衣黑裙,每当见到父母留下的这两件遗物,总会让我回想起他们曾向我讲述过的他们在抗战期间亲历的往事。
70多年前,年长父亲十多岁的伯父,在上海办了一家“中元塑胶厂”。父亲则在宁波效实中学读高中。
全面抗战爆发后,伯父毅然决定把塑胶厂迁移到大后方昆明郊外,继续生产。他看中了略懂英语又有文化的父亲,就要父亲随他一起去昆明,做他的助手,担负原料进货和产品销售的重任。
走,还是留在老家?“当时,你伯父让我自己选择。这选择,却有多难。我刚和你妈订了婚,说好两三年内就要迎娶。这一走,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……”
最终,父亲还是中断学业,和伯父一家一起去了昆明。
昆明郊外,简陋的厂房和住所,生活上的不适和艰辛自不待说。父亲更是一次次冒着生命危险,经滇越铁路或滇缅公路,辗转香港,再绕道几个城市,历尽千辛万苦完成原料进货和产品销售任务。
当时父亲有一个愿望,即想拥有一支大号钢笔,可以记录旅途中的所见所闻所想。
一次,伯父带父亲去陈纳德将军率领的美军“飞虎队”办事,伯父和这些来中国参战的美军飞行员关系很好,常有往来,也常互赠物品。父亲看中了一个大个子飞行员手中的一支特大号派克金笔,伯父就把带去的食物送给了那个飞行员,飞行员也慷慨地把笔赠给了父亲。
这支罕见的特大号派克金笔,一次可灌墨水四十几滴。父亲如获珍宝,一直携带在身,记录下旅途所见的日寇暴行和大好河山遭蹂躏的情景。曾有几篇“旅途见闻”的文章,通过伯父的朋友,刊登在上海的《申报》上。
直至抗战胜利,父亲拿着一大叠此前无法传递的家书回到家乡,这才与母亲完婚……
母亲留下来的那件月白色土布上衣和麻纱料质的黑色百褶裙,按时下的眼光来看,无任何收藏价值。但母亲在世时,对其很是珍爱,尽管后来年纪大了不能再穿在身上了,但她仍坚持年年“晾梅”,一直舍不得扔。
当年在上海读书的母亲,于“九一八”事变后辍学回到老家镇海,后来又到大碶“天宝堂”,照顾她寡居的外祖母,并在“时敏小学”(今北仑区实验小学前身)任代课小先生。当时,“时敏小学”的校长和两名年轻的教师,是中共地下党员,他们发展了我母亲和顾更清等三个年龄较大的学生为地下共青团员。在学校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,母亲他们积极投入到抗日救亡的运动中去。当时镇上的地下党组织发动群众掀起了一场“抵制日货”运动,母亲总是穿着这套土布白衣黑裙带领学生上街游行,或上台唱抗日歌曲。
许多年以后,我们大碶镇文学创作组邀请顾更清老师来为我们讲抗战中的往事。他对我说:你娘平时文雅怕羞,但她带领学生上街游行却是领头呼喊口号,声音很响亮。她还会唱许多抗战歌曲,常常上台独唱,也教学生唱……
如今,这两件父母遗物在我眼中可谓是弥足珍贵!那派克金笔笔杆上庄重大方的深红连圈花纹和笔端的那点金色,似乎让我看到了当年父亲执笔书写时的年轻身影;而母亲那套已然泛黄的土布白衣黑裙,似也有鲜亮炫目的青春色彩在流淌。